漠风起兮涤尘心
——西北游学纪行
国学院 徐丛卉
2014年10月3日,在林光华、辛亚民老师的带领下,我与唐丹晶、王月莹、朱龙姝、邱卓、许嘉诺几位同学一起怀着兴奋的心情登上了开往兰州的火车,开启了为期五天的西北游学之旅。
一、兰州·哲的沉思
去程的十余个小时在愉快的聊天中度过,一夜过后抵达兰州。出站月台上人头攒动兰州气温虽低却不觉冷,高远飒爽的空气沁入肌骨,那是令人精神一振的清凉。灵魂仿佛也随着生机勃发的气流升腾驰骋在大西北辽阔的晴空中,跃然期待着一趟精神洗练的旅程。
中午兰州大学的仲辉老师带我们品尝了远近闻名的兰州拉面,在一家热气喧腾的小面馆。我第一次知道兰州拉面还分粗细宽窄若干等,原来西北人骨子里是细腻而讲究的。兰州拉面细软匀长而柔韧有筋道,牛肉面汤的麻辣与面条很好融合,每一口都极富层次感,一如兰州的醇厚绵长。食物不仅能化解饥饿,更在于传递的那份爱的热量。在兰州的第一道美食,我感受到了兰州人的热情,兰州的风骨。
短暂午休过后,我们到兰州大学哲学系与那里的同学们进行交流。兰州大学哲学系至今已有四十年的历史。从七十年代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哲学为主要研究方向,到今天西方哲学成为主流,变的是学术方向,始终如一的是师生们笃实而自由的气质风貌。
在简单了解兰大哲学系的背景和自我介绍后,我们展开了一场中与西的互动交流。兰州大学的同学先是以儒家为例,认为应对中国古典哲学持批判态度;又提出中国哲学科学性的不足,及其形而上学的欠缺;质疑在传承文化的过程中只传承内核是否就足够等等问题。
既知中西哲学的对话,隔阂在所难免,我们仍被兰大同学们的强大气场所震慑,我方感性而零碎的观点显然难以说服一直接受着逻辑缜密的思维训练的他们。在这场以对方为主的辩论式交谈中,我们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然而,个人认为,兰大同学的言辞犀利的提问之中带着很强的预设性,在唇枪舌剑之间难掩狭隘之心。尽管在历史长流中,中国古典哲学之中不可避免地为政治所用,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以兼容并蓄的胸怀去吸取其中的精华。中西的旨趣实质上是有相同点的,而老庄,只不过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去促进人们思考。
到了交流的后半部分,在仲辉老师和林光华老师的引导下,话题转向原定的“哲学与生活”。哲学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哲学绝不是高高在上的观赏品,也并非纸上谈兵,它是渗透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智慧,是如水般流动处下的一点一滴。留心观察,一蔬一饭、一言一习中,都不难遇见哲学的灵光闪现。而哲学最终的皈依亦是诗性的生活。尽管历来不乏批判国学的声音,但作为国学中的最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古典哲学中的许多朴素的道理已然不知不觉地融入中国人的血液,流传千年。儒家的仁义礼智、道家的自然无为与朴素辩证法、法家的法治思想等等,在快节奏的信息化现代化生活中依旧闪耀着独一无二的智慧之光。
谈到“诗性”,何谓“诗性”?在我看来是一种自然灵动的状态。意大利哲学家维柯曾把原始人的思维活动称为“诗性智慧”,在《关于各民族的共同性质的新科学原则》 一书中说道:“这些原始人没有推理能力却浑身是强旺的感受力和生动的想象力。”在中西哲学的比较、反思中,不得不提概念体系,或说工具性语言对哲学思想的破坏性。中国古典哲学的魅力就在于其诗性思维,通过朴实而生动的语言自然而然地去说,去描绘一个能让人身临其境于其中体悟道理的世界。在《庄子》中,这种超越对象化、心物合融的诗性思维最是突出,卮言、重言、寓言便是具有代表性的诗性思维的表达方式。相比中国哲学这种自然而然的诗性语言,西方哲学常用逻辑式思维、计算式语言,习惯于借助概念、观点来表达认识、反映现实。而前人说过的话、一些定性的判断、结论等,往往又使人们形成一种定势思维,语言的局限性便在此凸显。
生活处处是哲学,可以说,哲学为我开启了通往诗性生活的智慧之门。在中国古典哲学的熏陶下,感官仿佛能够回到敏锐、包容的原始,回到孩童般的耳聪目明,仿佛能够感受思想的潺潺流动,感受万物变动着的微观与宏观;能够将身心完全交付自然,融入万物,随云动任风清。在这个诗性的哲学世界里,逍遥自得、妙不可言。
此次与兰大哲学系的交流不仅给予我许多哲学上的启发,亦让我看到了目前学习阶段的许多不足。与他们相比,我们明显缺少发问与质疑的激情,侧面反映了我们阅读视野的狭窄与批判、质疑精神的缺乏,这是在今后的学习中急待改进的部分。
晚饭后,兰大的同学们热情地带我们逛校园。兰大校园真令我惊叹!原以为藏身荒凉大西北、以理工科为主的的兰大是空旷而朴素的,而事实证明这只是我的刻板印象。兰州大学校园不大,却绿树环绕,小桥流水错落有致,焕发出的蓬勃生命力在这万物开始凋敝的初秋显得尤为亮眼。令人错觉身处江南,而空气里弥漫的那股子大气与爽直又胜于江南。在走走停停的闲逛中,我们与兰大师生交流学习,探讨生活,在畅直的交谈中结下真挚的友谊。在如今这个快节奏的世界,我们总是行色匆匆,有些人只顾为自己呐喊,有些人习惯性忽略自我的内心呼唤。大世界被划成了格子间,人与人之间总是隔着一道高墙。而我们既有针锋相对的思维碰撞,亦能彼此关怀共情,玫瑰夜色中闲庭信步漫聊人生,何其珍贵又何其难忘!
旅行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在仲辉老师和兰大同学的陪同下到甘肃省博物馆参观。著名的马踏飞燕的塑像高立在广场上,迎接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参观者。甘肃博物馆馆藏丰富,陈列有序。两个小时的参观,我们一一细览了马踏飞燕铜奔马、胡腾舞俑、彩绘木轺车等著名文物,大开眼界收获颇丰。
午饭过后,散步至黄河河畔。这天的天气里氤氲着白茫茫的雾气,远眺山水迷濛,脑海里浮现着无数古人为之写下的诗句,“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站在黄河铁桥上看下方河水奔涌,生生不息。水这个意象总能唤起对时间的思索,不论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或梭罗的“时间是我垂钓的溪”,都是精辟而诗意的解读。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的经典之句“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道出了事物的运动性。尽管六年前曾来到过这里,同一个地方,如今旧地重游,心境却是焕然一新。历史斗转星移,一切皆流,时间永不停歇,事物更变不迭,却又好像从未改变。与大家并肩站在黄河铁桥上,风拂过衣袂飘飘,难忘那一刻,与良师益友共赏美景的愉悦心境还有那心底蔓开的对时间和宇宙的几缕遐想。
二、敦煌·诗的冥想
黄河是在兰州的最后一眼眷恋,带着对兰州的遗憾与回味,更怀揣着对神秘古老敦煌的期待与向往,当天下午我们匆忙地踏上了开往敦煌的火车。又是一夜铁轨无梦,次日清晨在乘务员的急迫催促中醒来,懵然整理行装出站,带着一身倦意扎入敦煌清冷苍凉的怀抱中。站在空空无人的火车月台上看这座城,乳白晨雾中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浮游感,只叹一声,敦煌果然是那个敦煌。
卸下行囊驶向莫高窟,一路上是连绵不断的戈壁滩,广袤荒凉,骆驼刺、天与云是他为数不多的陪伴。而谁又能说这里的一砂一石是孤独的呢?我能够感受到这片天地间充盈着的坚韧力量,看似“孤独”的其实最不孤独吧。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地想起郭象那个“掘然自得而独化”的世界。万物无主,自然而然生生化化独立于世,在素朴的情感中融汇出一个贯通的境界。
莫高窟是此次旅行的重头戏,身边的人每每谈及此地,都带着朝圣般的心情,其感染力可见一斑。莫高窟,又有千佛洞之称,坐落于河西走廊西端,始建于十六国的前秦时期,历经十六国、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等历代的兴建,形成如今这般巨大的规模,有洞窟735个,壁画4.5万平方米、泥质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地。
石窟壁画富丽多彩,各种各样的佛经故事,山川景物,亭台楼阁等 建筑画、山水画、花卉图案、飞天佛像以及当时劳动人民进行生产的各种场面等,是十六国至清代1500多年的民俗风貌和历史变迁的艺术再现,雄伟瑰丽。在大量的壁画艺术中还可发现,古代艺术家们在民族化的基础上,吸取了伊朗、印度、希腊等国古代艺术之长,是中华民族发达文明的象征。各朝代壁画表现出不同的绘画风格,反映出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状况,是中国古代美术史的光辉篇章,也为中国古代史研究提供了珍贵的形象化史料。
结束莫高窟的行程后,我们前往鸣沙山月牙泉。
进入鸣沙山月牙泉景区,笔直的迎宾路引着我们一步步地走近沙漠,像一格一格缓慢推前的电影镜头,好奇、兴奋暗叹又迫不及待。
在巍然耸立的山前,我们兵分两路,我选择与同学们一起骑骆驼上鸣沙山。驼铃音啭中,摇晃着,颠簸着,景物一点一点缩小逝去,脚印一串一串深浅错杂,思绪也随地平线越走越远,纷飞在高远天空与沧辽大漠间,仿佛超脱尘世。遥想古时丝绸之路上的驼队,是否也是这般?而长久以来,永不疲倦地帮助人类完成无数期盼的沙漠之舟——骆驼,可以说几乎笼罩了六年前我对鸣沙山的所有印象,没骑成骆驼是记忆里的一道遗憾。此行一圆当年梦,心情格外欣然。
站在高处一览众景,沙丘广阔而连绵。我想,风一定是大自然最高明的造型师,他的巧手不知造就了奇观几数。风时而狂烈时而柔情地吹着,切削着沙体,不分昼夜,去向无踪。在炽烈日光下,沙丘的阳面金辉熠熠,阴面沉静若思。而这仿似对立的阴与阳却无时不在转化,这是自然的哲学。
鸣沙山月牙泉好比敦煌的传奇,西北的荒凉,西北的豪情,西北的诗性皆汇聚于此。风景的对人的吸引力不仅在于其自身浑然天成的真、朴之美,也在于历代后人对她的异彩纷呈的诠释。传说为这片风景增添了更绚烂更灵动的色彩,依稀记得关于月牙泉、鸣沙山的形成,有这么一个故事:从前,这里没有鸣沙山也没有月牙泉,而有一座雷音寺。有一年四月初八浴佛节,善男信女都在寺里烧香敬佛,顶礼膜拜。当佛事活动进行到“洒圣水”时,住持方丈端出一碗雷音寺祖传圣水,放在寺庙门前。忽听一位外道术士大声挑战,要与住持方丈斗法比高低。只见术士挥剑作法,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黄沙铺天盖地地而来,把雷音寺埋在沙底。奇怪的是寺庙门前那碗圣水却安然无恙,还放在原地,术士又使出浑身法术往碗内填沙,但任凭妖术多大,碗内始终不进一颗沙粒。直至碗周围形成一座沙山,圣水碗还是安然如故。术士无奈,只好悻悻离去。刚走了几步,忽听轰隆一声,那碗圣水半边倾斜变成一弯清泉,术士变成一滩黑色顽石。原来这碗圣水本是佛祖释迦牟尼赐予雷音寺住持,世代相传,专为人们消病除灾的,故称“圣水”。由于外道术士作孽残害生灵,便显灵惩罚,使碗倾泉涌,形成了月牙泉。
且抛开这个征恶扬善的传说,我倒是更愿意幻想鸣沙山与月牙泉之间的爱情故事。塞外风光也似江南,依偎在鸣沙山旁的月牙泉犹如少女弯弯的笑眸,无比的静澈明亮。倚在漫漫黄沙的怀抱中,这一弯湖水好比天上泉,在她面前一切都黯然失色。沙山与清潭,这是多么迥异却合衬的配对!传统印象中湖泊与苍绿山川的搭配,又怎比眼前这大漠与湖水的诗意缱绻相依?然这粗犷大漠与柔情湖水既相生,又相克。黄沙在年复一年地侵蚀着月牙泉,爱恨情仇穿越千年仍在继续,孰知结局?
三、西安·尾声
返程的火车足有二十四小时,抵达西安时是个浓雾笼罩的早晨。
在西北大学白立超老师的陪同下我们到碑林博物馆进行参观。名为博物馆,实际却更像是一座古朴幽静的园林。西安碑林建于公元1087年,是收藏我国古代碑石时间最早、数目最大的一座艺术宝库,陈列有从汉到清的各代碑石、墓志共一千多块,故名碑林。它既是古代书法艺术的宝库,又汇集了古代的文献典籍和石刻图案。陈列由碑林、石刻艺术和其他文物展览三部分组成,我们此行主要参观按年代顺序排列的七个碑林石刻艺术展室,一睹《开成石经》、《大秦景教流传中国碑》等书法名碑,以及苏轼、黄庭坚、米芾、赵孟頫等书法大家的诗文书迹。
两个多小时在讲解员尚加林老师生动精彩的讲解中不知不觉地过去,此次游学之行亦近尾声。满载着回忆与收获,搭上傍晚回京的高铁,依旧心潮澎湃。
这是一趟重逢之旅。甘肃,正如她的名字一样,以那份浑然天成的苍凉与厚重,在我的生命旅程中再次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是一趟火车之旅。五天的行程,五十个小时在路上。谈笑伴着列车轰鸣,构成了青春里独特的旅行记忆。
这是一趟静心之旅。这次西北游学之行,在学习交流中我收获了灵感与启迪,在大西北的粗犷漠风中得以涤尘净思。“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